天津二中院 朱思群
火车疾驰在广袤的华北平原上,一个又一个村庄被远远地抛在身后。今天是正月初三,车厢内寂静了许多,零星散落的几个乘客,或三三两两地聊天,或默默地低头看手机。三天前这儿必定上演着神州大地上随处可见的另外一番景象,摩肩接踵的人群,拎着大包小包,匆匆踏上归途。想到即将见到自己的家人,还有快失联二十年的初中老师和同学们,我的心似乎悄悄地长出了一双翅膀。
坐在我对面的一个男人,刚从邯郸上车,脸庞宽阔,身材魁梧,小腹已经凸起,看起来十分憨厚,过年的喜悦在他的脸上还残留有一丝痕迹,像尚未退去的潮水,摇曳着,荡漾着。他看了一下窗外,又看了一下我,说道:“一个人坐长途火车最无聊了。”就这样,我们聊上了。
他姓慕,三十出头,老家在邯郸农村,如今在深圳打拼,经营着一家元器件厂。腊月二十八,为了回家过年,一家人轮流换班开车,日夜兼程,千里迢迢从深圳驰驱回邯郸,开了二十几个小时。由于不得不赶回去上班,本想多呆两天,但买不到初六的车票,只好初三独自从家出门。算起来,在老家仅仅呆了三天。
我十分钦佩他的这份坚韧与执着。家,对于中国人,永远会放在心里某个最温暖的地方,春节一到,这份眷念就会生根、发芽,像磁石一样吸引着远方的游子。
“这么远,又这么累,你每年都回家吗?”我很好奇,又觉得有点不可思议。
“每年都回。”他笑着回答,“现在交通方便多了。记得刚去深圳的时候,都不舍得买卧铺,有时连硬座买不上就站二十多个小时,一直站到终点。”
小慕曾经在石家庄当过兵,复员后带着一千多块钱,和几个战友相约去南方闯荡,钱没赚多少,苦头吃了不少,后来其他人实在熬不住陆续返回,只有他坚持了下来。他干过快递、当过长途货运司机,曾经在租住的房子里被窃贼用迷香迷晕,早上醒来时发现所有的财物都被洗劫一空。小慕说得很冲淡,脸色也很平和,仿佛在叙说别人的故事。我的脑海里蓦地闪现一句曾经读过的话:这世间有很多小人物,活得很卑微低贱,有的时候低到尘埃里,发出的呼唤也没有人听到,但是,这并不能改变,他们的生命也在群山之巅。为了生计,小慕每日奔波劳碌,生活饮食极不规律,短短几年,体重从120斤一下子暴增至180斤,完全失却了当兵时的模样。
“昨天,碰到一个初中同学,他都已经认不出我了。”他苦笑着说道。
列车缓缓驶入一个车站,站台上伫立着一些在寒风中等待的人。一段长长的旅途,恰如负重飞翔的人生,有人上车,也有人中途下车。岁月蹉跎而过,生活的磨砺使他看起来有着与年龄不太匹配的沉稳与老练。十几年过去了,他终于在深圳安家了,事业步入正轨,虽然千头万绪,起起落落,总是那么让人操心,日子却逐渐过得舒坦。
“其实回家过年真的很累,走亲串友,畅谈别后见闻,常常通宵达旦,比上班还累。但不知怎的,春节前大街小巷鞭炮声一响,我就控制不住自己,像中了魔似的,一定要赶回家拜年,想看看60多岁的老爸老妈,和他们唠唠家常,吃吃家乡的团圆饭,看到他们健健康康的,我也就放心了。”他很坦然地说道。
我们何曾不是一样。无论走多远,除了无法割舍的亲情,还贪恋家乡的小吃,那份从故土发出的独特味道,永远那么香醇,就像风筝上的那根绳子,牢牢地牵扯住远在异乡的人。
夜幕开始降临。窗外,缤纷的烟花骤然升起,宛如一个个欢快的表情,把夜空装点得格外璀璨,欢腾的氛围映衬出车厢的冷寂。我们突然沉默无言,小慕的眼神也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。故乡已渐渐远去,他就像中国春运大军中一只迁徙的候鸟,再挤、再难也要飞回老家,歇歇脚,加加油,把身体的、心灵上的皱褶熨烫平整,然后,带着不舍,带着失落,再次飞回到原来的地方。